清 謝遂 職貢圖
一道乾隆的旨意，破開東方蓬萊的鴻蒙，畫師的筆意在夷人臉上添增歲月的紋飾，那樣有神，過了百年，他們還是不老，讓金漆鎖住了魂，藏入深宮的「大同」想像。
奏事處每天傳遞的奏摺甚多，上呈乾隆皇前，總得在軍機處審上一審。其中，諸羅島上那唯一的「東番」，讓幾個傳遞奏摺的官吏很感興趣。四川有番、西藏、甘肅、青海有番，「西番」常見，但像明朝將軍沈有容隨從陳第所寫「東番夷人」卻是特別。
乾隆爺下了一道旨，讓臺灣道將臺灣的「番」集繪成圖，送回宮中。臺灣各地方知縣因此忙了起來，他們打探著哪些社較為安全，在熟番納貢時命畫師一同記起他們的服裝、飾件。他們避開生番的領地，深入界內熟番、界外歸化生番的部落視察，素描下打水、背弓、扛鋤、走鏢的生動畫面。
奏摺渡洋回到宮中，內容滿是番民的奇態，他們斷齒、紋面、馘首、迷信，兇悍如獸，靈敏如禽，社內有巫術者稱尪姨，她賦予部落神力，正如同流傳的靈箭神話一般，播種時靈箭射落之處，便是豐收的沃土。傳遞奏摺的小吏每每讀到片段，雖冒著剜眼的危機，仍不想錯過這驚奇的章回。
近日裡，小吏們總愛往造辦處跑，送奏摺時不忘與工匠畫師們多聊幾句，打探精美《職貢圖》的消息。有時能從些試畫或素描的殘圖中，瞥上幾眼。大家回來都議論著圖裡，男、女組合呈現的人像，打水的婦人溫潤，歪身背弓的男子雖有些野獷，但面孔、眼神更讓人感覺詼諧。
采風的官員威風的凝視著社內族人，他抬眉低目來回打量著。那婦人的臉上，黥著網紋，是善織的象徵。這個小型社會有著良好的祖訓以及深刻的生活智慧，他們會在成年後鑿齒，避免相關疾病。他們有善獵的體魄與野性，卻也尊卑有序，敬重長者。族內的尪姨，更像是具有豐富生活智慧者，他替族人們解惑，注重歲時祭儀的舉行與推動。每每新采風的草圖傳入宮中，小吏們便會更好奇那職貢圖上，又選出哪幾社族人的面孔，他們想對照看著，究竟這樣純樸、善良的部落，是什麼模樣？
宮中待久了，紅牆宮外的事，也就如那送入宮中的金絲雀般迷人。《職貢圖》上載，彰化縣內山生番居深山窮谷，以獸血為飲，體壯而裸身不知寒暑，登峰若猿猴行山，善以標槍、箭簇射鹿，婦人黥面，以針刺兩頤如網巾紋。這讓小吏們甚感好奇，那對應的圖畫中的人，該是如何能走善射。
他們靜心期待，工匠畫師鋪開那張繪下千面的紙帛，玉黃的帛鋪張開來，「彰化縣內山生番」右手持標槍，左手伸張五指，身體歪斜，憑右腳而立，左腳抬起蓄力，似要持標射鹿，那紅口大張，面容滑稽，引得在場故作聽候差遣實則偷看的小吏們，竊竊笑著。
在側的婦人，纏著紅布頭巾，紋飾典雅金閃，玉珠環在脖前，雙手於腹前交扣，裝扮清麗，面色是，面色竟出奇白淨。小吏們頓時嚷著，說這文中圖裡，東番似有千面，乾隆爺愛如何觀，聽何種音訊，那畫師便將臺灣人做千手千眼。畫師用他那東方細長的眼凝視著，他畫的認真，也看得出神，魄就這麼被勾了進去，他知道，蓬萊島上的真正面孔尚無人知曉，連他也只是憑藉畫作想像，以聖上的視野想像那些勃勃的生機，他轉譯著，譜寫成的歷史圖片，他有時也會心虛，到後來，自己只能追求把圖裡的人畫得更細緻的美學造詣嗎？
備 註：本文依據謝遂《職貢圖》，進行逆寫與演義。
參考資料：
- 謝遂，〈彰化縣內生番圖〉，《職貢圖》，台北故宮典藏。
- 徐懷祖，《臺灣隨筆》，台北故宮典藏。
- 周婉窈，〈陳第〈東番記〉──十七世紀初臺灣西南地區的實地調查報告〉，《故宮文物月刊》，241期（2003.4），頁2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