嫏嬛芸香
「嫏嬛」相傳為天帝珍藏奇書之處,而古人或用芸草辟蠹護書,故以芸香雅稱書香。明、清兩代皇宮御苑典藏大量珍貴圖書,外界幾乎無緣親睹。儘管宮廷藏書多遭天災人禍而毀損散佚,世人猶能藉由當時編製的目錄與鮮明的印記特徵,想像昔日規模和傳世脈絡。本單元除了展陳明、清皇室遞藏的善本秘笈,彰顯其珍稀性與學術價值,特別著重呈現書籍作為古物甚至如藝術品般賞鑑收藏的面相。最具代表性的,莫過於乾隆皇帝創建的「天祿琳琅」善本特藏,造就中國古代宮廷藏書史上最輝煌的篇章。
明代宮廷藏書的概況與變化,可從二部書目略窺一二。十五世紀中期編訂的《文淵閣書目》,乃明初遷都北京之後,清查秘閣圖籍的總帳;共登載七千餘部、四萬餘冊。明代北京文淵閣屢遭火劫,中葉以降君臣或不重視藏書,管理亦漸失章法,「腐敗者十二,盜竊者十五」。十七世紀初,萬曆朝整編《內閣藏書目錄》時,僅得書二千餘種、近一萬九千冊。
清宮藏書的來源之一,即是接收前朝遺存;惟於易代之際,書籍檔案多因殿閣被焚而嚴重毀損。少數傳世珍本,猶存兩代宮廷遞藏線索,難能可貴。例如宋版孤帙《昭德先生郡齋讀書志》,內鈐「東宮書府」九疊篆印,原屬明代皇太子所藏;另一部宋刻初印的《梅亭先生四六標準》,還可見明代內府「文淵閣印」,清宮重新裝潢後加蓋「避暑山莊」朱璽,化身為精雅的御苑陳設善本。
在中國古代宮廷藏書脈絡中,乾隆皇帝首創將「古書」納入「古物」的鑑藏範圍,史上第一座皇家善本特藏「天祿琳琅」也是他全面開展整理宮廷文物大業的第一塊拼圖。從乾隆元年到四十年(1736-1775),從御花園絳雪軒到乾清宮昭仁殿,幸獲入藏的善本,多被視為歷代古籍中的藝術品,同時賦予鮮明的皇家鑑藏特徵。
故宮典藏存世數量最多的「天祿琳琅」相關古籍。明初刊《大學衍義》是康熙皇帝首次南巡途中所得,乾隆年間重新覆以緞質書衣,首末葉鈐蓋「天祿琳琅」小印與「乾隆御覽之寶」朱璽,保留乾隆朝善本特藏的裝潢樣貌。後來可能因為此書並非真正的宋版書而遭到撤出,移置其他殿閣。
嘉慶二年(1797),所有昭仁殿藏書因乾清宮大火盡燬;迅速重建恢復並續輯的「天祿琳琅」特藏中,亦不乏精品。宋槧孤本《孔氏六帖》,紙墨勻潔、字體古樸、初印精好,歷來官私書目罕聞著錄,直到明初重現於內府,載入《文淵閣書目》之「盈字號第二厨書目」,可見在當時便已是珍稀秘籍。
宋版古書保存不易、流傳稀少,藏家往往秘不示人。明末江南藏書、刻書巨擘毛晉(1599-1659)所建立的「汲古閣」既富於蒐藏宋、元珍罕善本,也發展出借重精擅書法者影寫勾摹以保留版刻原貌的方式,形成所謂「毛鈔」、「影宋鈔」這一推進古籍傳播甚或鑑藏風氣的新品種。
乾隆、嘉慶兩朝徵集的「天祿琳琅」善本暨所編書目,秉持影宋鈔本「猶昔人論法書以唐臨晉帖為貴」、「精好實有遠過雕本者」,皆為之設置專屬門類,典藏陳設位階僅次於宋版、金版圖書,乃是從書法、紙墨等技藝層面彰顯影鈔本獨特的學術內涵和鑑賞價值。
清仁宗顒琰(1760-1820)為乾隆太上皇恢復昭仁殿「天祿琳琅」舊觀後,也仿效其志,持續蒐羅善本。凡有所得,除了重新裝潢,劃一題籤與函套之規制,書葉亦改鈐「嘉慶御覽之寶」,以識區別。然而,嘉慶朝善本特藏未見完整書目傳世,已知有印記可證的書籍亦僅十餘部;本院典藏七部,大抵維持清宮裝潢原貌,是其特色。
不僅藏書規模查無確數,此時入藏的書籍刻印質量與版本鑑別結果也難以和先前相提並論。廷臣審定為「宋版」的《豫章先生遺文》,其實是被刻意撤去跋文書葉的乾隆年間刊本;所謂「元版」《五經旁註》,僅就字體、紙張觀之,已明顯呈現明代中、後期出版品的特徵。
光緒二十年(1894),適逢慈禧太后六旬壽慶,德宗載湉(1871-1908)在帝師翁同龢(1830-1904)提議下,全面清查宮中「天祿琳琅」遺存書籍,進而延伸至整理其他殿閣藏書。「甲午戰爭」前、後,光緒皇帝諭令南書房翰林,將查出之宋、元珍本陸續移置景陽宮後殿御書房區,力圖重啟皇家善本特藏新局。
光緒朝御書房特藏,不乏過往人間未見之本。例如《新刊唐昌黎先生論語筆解》,乾隆年間纂修《四庫全書》時,館臣所見為較通行的明嘉靖間范氏天一閣刊本,而此際竟能檢得一部南宋蜀刊初印本,精美之餘,亦足資讐校。再如元版《四書集義精要》,四庫館繕校的殘本缺失十一卷;唯宮中另有舉世僅存的三十六卷完整本,早在康熙五十五年(1716)暢春園交下改裝後,便深藏大內近二百年。光緒皇帝一系列整理宮藏圖籍的舉措,固然已成皇家善本鑑藏之絕響,卻也為後人鑿開另一座學術礦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