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京朝覲-臺灣原住民進京傳奇
在1875年(光緒元年)清帝國開啟對台灣原住民「開山撫番」的征程之前,對「番」人的治理是相對鬆散、溫和的。「開山撫番」事務的內涵,是以軍事力量強行進入內山治理,以行掠奪資源之企圖,在此之前則以懷柔為主。此次故宮博物院舉辦的「什麼是『番』—清帝國文獻裡的臺灣原住民族」特展,正足以顯示台灣原住民曾在協助清帝國平定林爽文之亂後,如何得到皇帝犒賞,因而有了1788年(乾隆53年)具有儀式政治性質的進京之行。
「番」是歷代中國稱呼邊疆各族的貶抑詞,早於元、明之前就使用了。1990年以後,台灣早已避免在歧視脈絡下使用「番」字,無論用於稱呼民族或批評個人皆是。本次特展回歸清宮文獻,為我們展示「生番」、「化番」、「熟番」等用於稱呼當時台灣山區或平地的原住民族之用法,不只是明朝的臺灣漢人觀點,而多處使用於滿族建立的清帝國疆域。策展團隊意欲追溯這個名詞的源流與分布,傳達此詞並非獨用於一時一地一民族,更不限於台灣。因此啟發我們思考:元清王朝皆為邊疆民族入主中原,卻稱呼海疆島民為「番」,究竟滿蒙北狄如何看待東番夷人,非漢民族又如何分梳彼此的文化位階?
這次展出的文獻很豐富,最引起我的好奇的是,清治時期竟有六次原住民組團渡海、甚至進京朝覲的紀錄。其中以乾隆五十三年八月從臺灣府城出發,同年十二月抵達北京的這一梯次盛況為最,文獻記載也最多。此行由平定林爽文事件的主帥福康安倡議,理由是林軍逃入內山時,高山原住民曾幫助清軍追捕有功。團員共計42人,30人是高山原住民(包括屋鰲總社、阿里山總社、大武攏總社、傀儡山總社的頭目等),其餘12人為漢人及平埔族。一行海島來的稀客抵達紫禁城,在一個月期間被安排參與各種筵宴,並獲得皇帝的賞賜。他們為何進京朝覲?獲頒何物?抵京之後參與了哪些行程?在展覽中既有依據文獻考據而創作的沙畫再現,也有站在無文字民族立場的虛構和逆寫,值得玩味。
台灣原住民從1717年(康熙56年)開始,經雍正朝到1790年(乾隆55年)為止,共有六次與清皇交流的機會,形式上包括上京拜謁,渡海不上京地向皇帝遙遠祝壽,其中因功上京受賞最能近距離接觸皇帝。從族群治理的觀點推測,官方期待透過朝覲與恩賞,攏絡有勢力的頭目。然而,在增廣見聞、獲贈禮物之餘,回到部落的頭目其地位與影響力是否強化,強化後是否順從官方,他們在此行中獲得什麼新知、在地族人又有什麼聲音?這些主體的觀點和經驗卻未載於文獻。因而我們不免大膽發問,日本殖民政府對原住民族的「懷柔外交」可曾受到清代文化治理策略的啟發?不同殖民者的懷柔,除了為原住民刻下混雜的集體記憶,又是否為他們帶來與不同民族接觸的政治經驗與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