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樓玉宇
蒙元時代因為不再以漢族文化為唯一主體,所以在很多方面都出現了過去中國不曾出現的特質。在藝術方面,除了帶來其他民族的表現技法,例如以暈染的方式表現肖像臉部的立體感。同時也發展出蒙元時期特有的品味,例如界畫作品對「繁複」的特殊表現。
《漢苑圖》的右下方還殘留著畫家李容瑾的簽款,是他僅存的作品。
「漢苑圖」與界畫
《漢苑圖》畫中表現的是遼闊江山中,一片規模宏偉的宮殿建築群。宮殿是歷代都被處理的繪畫題材之一,在畫史上很早就有「屋木」或「宮室」這種主題。描繪宮室、樓台、屋宇的作品,由於通常是以界尺畫線,也常直接稱為「界畫」。
製作界畫時,簡單的方式可以將毛筆另外襯上一個剖成一半的圓弧片或固定於另一支竹筆旁,運筆時竹筆(或圓竹片)緊靠直尺,筆尖與尺保持一定的距離,便可畫出筆直的線條。
元代界畫發展得很蓬勃,名家輩出,留下了很多精良的作品。例如王振鵬、李容瑾、夏永等人。
《漢苑圖》正是一張元代的界畫代表作。我們可以觀察到畫上宮殿屋瓦的線條粗細相當均勻,而且將弧度與長度控制一致,線條與線條間留下相等的距離,因此畫中的建築看起來特別精密、準確,好像真的可以建造起來的感覺。
《漢苑圖》畫上宮殿屋瓦的線條粗細均勻,弧度與長度一致
描繪宮殿的不同方式
但是描繪宮殿並不一定要靠界畫,界畫只是描繪宮殿建築的一種主要方式,對於描繪宮殿的重點每幅畫並不完全相同,有的著重於宮殿中的活動,有的著重於宮殿建築的富麗堂皇。
以南宋大畫家馬遠所作的《華燈侍宴》為例,畫中描繪的是夜晚在宮殿裡宴飲的活動。整幅畫的背景暈染成一片迷茫霧氣,遠方只見幾道山脈的輪廓,就像光線微弱的夜晚,無法把景物看清楚的幽暗狀態。為朦朧夜色所籠罩的宮殿中,大臣正侍候著宴飲,而殿外還有宮女排列整齊,好像正翩然起舞,營造出南宋宮殿優雅靜謐的氣氛。
《華燈侍宴》畫中描繪的是夜晚在宮殿裡宴飲的活動
《漢苑圖》裡沒有《華燈侍宴》營造的幽靜夜色,畫中表現的是遼闊江山與清晰的建築構造,也不像《華燈侍宴》般地對人物特殊活動場景給予較多的描繪,而選擇將心力放在展現整座壯觀的宮殿群。
複雜的空間結構
《漢苑圖》描繪的宮殿數量比《華燈侍宴》多了好多倍。這些宮殿層層疊疊、由下而上地矗立在畫面右半部。就算是遠遠地比較兩圖,《漢苑圖》的宮殿明顯地雄偉壯闊了許多。
但《漢苑圖》並不只是建築物的所佔的面積比較大,如果我們仔細觀察宮殿和宮殿間的空間關係,可以發現許多細膩複雜的表現。這座建築群可分為四大部分。四個部分靠著階梯、平台和平坡連接起來。
由第 1 部分連接到第 2 部分包括了兩座樓梯以及中界的一大片平台。
兩位服侍的人員由看不見底端的階梯剛剛走上來,彼此交談,正要越過平台,登上前方連向第 2 部分的樓梯,與宮殿中的伙伴會合。連接第 2 和第 3 部分的階梯也同樣是「兩層樓梯夾著一片平台」的組合。這些宏偉的宮殿建築,不像現代高樓大廈樓層間的堆疊關係,而是一層比一層高,一層比一層更向畫面深處推進。
除了這四大部分的空間關係之外,李容瑾對每個部分的建築體也作了許多設計和變化。每個部分的宮殿都由幾個小單元構成,例如以第 1 部分,可以依其主要的建築體拆解成四個建築小單元:
第 I 單元是大門的部分,雖然只是一道門,但是與相連的走廊加在一起,精心構成前中後三層。
第 II 單元是向左突出的水榭部分,由圍繞出一片庭園的曲折長廊與大門連接。水榭的左邊插進一道長廊,右邊另外延伸出一座頂無遮蔽的觀水樓台。
第 III 個單元是庭院中央的亭臺;這座亭臺並不是與後方宮殿緊密結構在一起的,我們可以發現其間有一道斜向的走廊,將亭臺推向庭院中。
第 IV 單元就是與亭臺之後的大建築體。
這個建築體依前後的疊壓關係,可粗分為 A、B、C、D、E 五層,A 和 B 都是上下兩層的建築,A 的頂部還多出一層厚重的屋簷,讓這棟樓高於其他建築,是整體宮殿群延伸發展基礎的重心地位。
觀察 A 與 B 二樓相連的部分,可以發現是以 Z 字形的扶手交代兩者的空間關係。透過表現出斜側面,具體的描繪宮殿向後延伸的部分。這也正是 D 部分長廊所運用的。
不光是A、B、C、D、E五層建築,其實整幅《漢苑圖》都是利用「前後相疊」與「表現斜側面」這兩種方式,營造出一個層次繁多,造型複雜的宏偉宮殿群。
繁多的建築構件
《漢苑圖》在建築構件上也表現出對於「繁複性」的喜愛。若是將《漢苑圖》與《華燈侍宴》相比較,便很容易可以發現對建築構件處理的差別。
突出的屋脊部分,《華燈侍宴》屋脊突出的比例較低,雖然在許多斜向平行線條組成的屋頂之上還有好幾道屋脊的組件,但比起《漢苑圖》中的屋脊,這幾道組件顯得較為簡單而具裝飾感。
《華燈侍宴》屋頂為斜向平行線條組成,相較之下《漢苑圖》的一道道屋頂連接到屋脊的部分,可以發現並非以相同的高度接在一起,而是一高一低交互出現,顯得十分具有立體感;突出的屋脊部分,中間以黑底襯出寶相花或雲紋等種種裝飾圖案。
《漢苑圖》垂下來的屋脊上也依層次不同分別裝飾了五、六個大小不同的獸首。
在柱子部分,《華燈侍宴》也只是在最低下的部分加飾一圈,而《漢苑圖》中的柱子底部則還有一段向內收束的部分,在造型和結構上都比《華燈侍宴》顯得更有變化。
滿佈的裝飾文樣
除了空間和建築構件的繁複,我們也可以發現《漢苑圖》對繁複的裝飾也有強烈的興趣。在《漢苑圖》中,除了零碎的牆面與柱子等空白之外,每一處都滿佈著各式各樣的花紋。
宮殿中所有的地面,無論室內室外,全都鋪滿了方格狀的地磚;建築本身則裝飾著形象更為複雜的牆面,如分裡外兩層的蜂窩狀牆面,或是裝飾著黑底白色卍字的菱形磚塊等。
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支撐屋頂的斗拱,但若是仔細觀察《漢苑圖》中的斗拱被畫得像五線譜般相當平板,根本失去原本的立體結構。由此可以感受到《漢苑圖》的繪製者,其實並不是真正對斗拱的結構有多大的興趣,而是將如何繁密地裝飾整座宮殿作為畫作的重點。
我們可以發現《漢苑圖》中複雜的建築體可拆解成一些重複的單元,並且找出組成的秩序。例如:龐大的建築群組是利用迴廊建立同一平面建築體的關係,用「兩層樓梯夾著一片平台」的組合建立不同水平面間建築群的關係;雖然每幢宮殿的外觀不同,但是卻是以幾乎一致的建築構件所構築的。
地面與牆面的裝飾,雖然出現了一些不同的文樣,但這些文樣其實是一再地出現在整個宮殿群組的不同部分。歸納起來,《漢苑圖》可以說是將相似的建築物件和圖案作不同的組合,精巧地變化出一個看來十分繁複的畫面。
其他畫作的繁複表現
如《漢苑圖》一般繁複的作品,在畫作中除了軸的形式之外,還可見於卷的形式,如王振鵬《龍池競渡圖》、元人《建章宮圖》等圖,以及冊頁形式的《滕王閣》等圖。這些以界畫描繪宮殿的元代畫作,呈現出對繁複地描繪空間、物件、裝飾等的特殊喜好。至今,這類界畫作品仍保存了相當數量,這應與蒙元時代對工藝技術的重視與喜好有關。因此這種繁複性不只出現在以宮殿建築為題的畫作上,其實還可以在人物畫的服飾及室內布置方面看到。
其他器物的繁複表現
其實,不限於繪畫作品,蒙元時代的器物也可以看到層次繁多、裝飾豐富的特徵,尤其在青花瓷器方面表現得最為明顯,而本院所藏的磁州窯翠藍釉黑花梅瓶,瓶身分層滿佈著裝飾花紋,也是展現出這種繁複性的另一個面向。
蒙元時期由四方徵調而來的建築、織品和器作等各類工匠,必定對上述複雜的空間、物件結構,以及繁複的裝飾產生相當程度的影響。上述這些精彩的畫作與器物,具體而微地體現著引入多民族文化因子的蒙元時期,衍生而出的特殊喜好與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