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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府噶瑪蘭廳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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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部逆寫
從「ka-lé-á」到生番歌
劉庭彰(清華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 博士候選人)

  一聲一聲的「ka-lé-á」,是記憶中年長長輩對於隔壁鄰居的稱呼。然而,卻不是當面的。

  小時候不懂為什麼只有某些人會被冠以如此奇怪、聲調特殊的「詞語」。直到某一天才赫然發現,那個三音節其實是對應著漢字「傀儡」,末音雖無實指,卻帶有一種貶意。抑或許,正好說明了那從不正面呼迎的行為。

  以「傀儡」來指稱原住民,最早似可追溯自首任諸羅知縣季麒光〈臺灣雜記〉一文,當中即有:「雅猴林,在南路萆目社,外與傀儡番相偕;深林茂竹,行數日不見日色。路徑錯雜,傀儡番常伏於此截人,取頭而去。今土官加老斯統制之。」1描繪傀儡番馘首之事。爾後郁永河《裨海紀遊》中亦有詩描繪「傀儡番」,並註:「深山野番,種類實繁,舉傀儡番以概其餘。」2,從中可知,所謂的傀儡番僅是眾多「野番」之一,更明確地來說,郁永河是將傀儡番代指為生番。而在乾隆53年,因先前協助平定林爽文事件有功的原住民,在福康安的提議下,組團前往北京面聖拜壽,當中即有「傀儡山總社」的代表,根據後人推測,傀儡山總社可能包含卑南、排灣、魯凱等族。3也有說法指出,會有「傀儡番」一名的出現,其實是原住民語的音譯。然而,無論是音譯或形象化的喻指,演變到最後以漢文「傀儡」二字代之,再加上臺語語境的脈絡,這樣詞語的發展本身就備受爭議,直至近年,作家陳耀昌的小說《傀儡花》在改編成電視劇後,劇組為免「傀儡」二字有歧視原住民之嫌,也決定棄用(deprecation)而更名。4

  如果進一步思考的話,不管是音譯或形象化的指稱,清代文人選擇以「傀儡」比喻的意涵,或許如同鄧津華於《臺灣的想像地理──中國殖民旅遊書寫與圖像(1683-1895)》所說:

對清代旅遊作家來說,體貌差異是臺灣原住民「他異性」的主要指標……。清初作家尤其覺得原住民的樣貌十分奇怪,有時甚至很嚇人。

他們對於原住民的裸露、奇異的裝飾(如羽毛和巨大的耳環)、以及刺青印象特別深刻。這類看得見得體貌差異,在原住民與漢人之間劃下清楚的界限,後者是穿衣鞋戴冠帽的「文明人」。在清代文人眼中,這些樣貌差異亦為文化低劣的跡象。5

  這樣帶有區別文明的稱呼,就清代文獻而言,並不僅止於清帝國前期,直至道光年間署噶瑪蘭廳通判柯培元所寫的〈生番歌〉亦可見:

風藤纏挂傀儡山,山前山後陰且寒。怪石叢菁巨龜臥,橫眼老榦修蛇蟠。呦鹿結群覓仙草,捷猿率旅尋甘泉。蕉葉為廬竹為壁,松皮作瓦椶作椽。中有毛人聚赤族,群作鳥語攀雲巔。黥面文身喜跳舞。唐人頭顱漢人奸。或言嬴秦遣徐福,童男童女求神仙。神仙不見見荒島,海島已荒荒人煙。五百男女自配合;三萬甲子相迴環。不識不知覺太古,以似以續為葛天。何不招之隸戶籍?女則學織男耕田。人生大欲先飲食,此輩喜見盛衣冠。熙朝版輿軼千古,梯山航海暨極邊。此亦窮黎無告者,聖人仁政懷與安。

  柯培元的〈生番歌〉描寫宜蘭內山生番,開篇即以番人所居之「傀儡山」作了一番詳細的地景描寫,對於植披、氣候、動物、居住環境等皆有著墨。再者則聚焦於「番人」,此處即可看見清代文人以一種「文明/野蠻」的視角,相對於穿衣戴冠的官員而言,不著衣裳或袒胸露體的即是「毛人」;除此之外,詩中,柯培元對於理解異己──番人的由來,仍習慣地將其納入所謂中原中心的歷史脈絡,亦即為對位中土神話,以秦始皇遣徐福尋長生不老藥之事來進行溯源。最後,則是帝國與邊陲的文明教化之眼,除了要對番人劃分戶籍之外,更要教會他/她們帝國自古以來「男耕女織」的謀生之道。最後,則話鋒一轉,稱頌清帝國在康熙朝時版圖超越千古以來的鼎盛、壯大,而這一切都得歸功於皇帝仁政所致,從另一個角度來思考,最後的四句其實可有有無,這或許就顯現出柯培元的政治無意識──內心不安或自然地就得做出政治表態。

  相較柯培元有感官吏及漢人欺壓噶瑪蘭族人而作的「熟番」歌,就不再針對外貌特徵、文化差異、種族起源的角度進行書寫,反而是透露出對被壓迫者──熟番高度的同情,而對柯培元來說,是不是也有一種對於漢人身在內部殖民──滿清帝國主義中的自我隱喻?而這也與生番歌中較多以帝國文明/歷史來喻指的想像,明顯不同。過往,有說法稱「傀儡番」乃專指恆春半島上閩客族人對於當地阿美族、排灣族、魯凱族的泛稱,6然而,柯培元的〈生番歌〉提醒了「傀儡」指涉「番人」一事,在清帝國晚期的臺灣可能不限於臺灣西南部,尤其是在同時作有〈生番歌〉跟〈熟番歌〉的噶瑪蘭通判柯培元身上,或許只是一種對於生番/熟番的區別,

  從臺語「ka-lé-á」到生番歌,除了隱含著一種看到原住民「上對下」的俯視之角外,本文也希望透過現代仍然備受爭議的歧視性話語,對清代柯培元的〈生番歌〉進行一種今古對比的分析。從〈生番歌〉中可以發現柯培元將生番進行文化編碼,將其納入所謂中土的種族系統,然而在他的〈熟番歌〉中,則又表現出對被壓迫者(熟番)極度的同情,兩者的不同,顯示在清代文人眼中,異己/非異己的原住民,將會有不同的政治隱喻與想像。

  1. 季麒光著、李祖基點校,《蓉洲詩文稿選輯‧東寧政事集》(香港:香港人民出版社,2006)。底本為上海圖書館藏 1694 年刻本,頁碼待補。
  2. 郁永河,《裨海紀遊》(臺北: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1959),頁45。
  3. 陳政三,〈清代初期原住民大清帝國考察記--兼論清廷的原住民政策〉《原住民文獻》第17期(2004.10)(來源,檢索日期:2022.05.12)。
  4. 〈歷史誰說了算?捨傀儡花劇名仍陷爭議,《斯卡羅》撕開島國族群認同難題〉(來源,檢索日期:2022.05.03)。
  5. 鄧津華,《臺灣的想像地理──中國殖民旅遊書寫與圖像(1683-1895)》(臺北:國立臺灣大學出版中心,2018),頁127。
  6. 《臺灣府輿圖纂要》即指出瑯嶠(今恆春)與「傀儡番界」相鄰,詳見:「鳳山縣東門十里至芎蕉腳、十里至新園、十里至東港、十里至林仔邊、十里至茄苳腳、十里至枋寮、十五里至加洛堂,迄瑯嶠逼近傀儡番界。瑯嶠在鳳山極南,距縣百四十里;至沙馬磯,又二百餘里。」《臺灣府輿圖纂要》(臺北: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1963),頁64-65。

  備 註:本文據展品清陳淑均總纂《臺灣府噶瑪蘭廳志》中所收錄柯培元〈生番歌〉,進行逆寫與演義。

參考資料:

  1. 〔清〕季麒光著、李祖基點校,《蓉洲詩文稿選輯‧東寧政事集》(香港:香港人民出版社,2006)。底本為上海圖書館藏 1694 年刻本。
  2. 〔清〕郁永河,《裨海紀遊》(臺北: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1959)。
  3. 陳政三,〈清代初期原住民大清帝國考察記--兼論清廷的原住民政策〉《原住民文獻》第17期(10)(來源 ,檢索日期:2022.05.12)。
  4. 〈歷史誰說了算?捨傀儡花劇名仍陷爭議,《斯卡羅》撕開島國族群認同難題〉(來源 ,檢索日期:05.03)。
  5. 鄧津華,《臺灣的想像地理──中國殖民旅遊書寫與圖像(1683-1895)》(臺北:國立臺灣大學出版中心,2018)。
  6. 《臺灣府輿圖纂要》(臺北: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1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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